春豆儿

 

6

 

飞空艇的内部没有Root想象的那般华丽，反而更像个造型古典的图书馆，简单的陈设，很多组木纹匀称的胡桃木书柜，上面的书都按照类别整齐摆放，几乎涵盖了她能想到的所有学科。

Root小姐东摸摸西看看，掩藏不住脸上的兴奋，她从书柜上抽出一本黑色布面的古书，打开翻了几页又合上，“这是——”她指着封面上烫金的花体字，“符号学？”

Finch点点头，“古希腊语所著。”他说着脱掉大衣，把拐杖挂到衣帽架的最下层。Root轻快地踱步过来，摘掉他的毛呢帽戴在自己头上，“原来这里就是诞生了伟大成就的地方——然而你却连个助手都没有吗？”

“目前确实只有我一个人。”

Root把帽子放在胸前，模仿绅士的礼节微微鞠了个躬，笑嘻嘻地说，“尊敬的伯爵先生，我认为您非常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您面前就有一个具备丰富的机械制造和编程知识，又有实践经验的合适人选。”

身后的赏金猎人皱着眉头，“我们是来这玩儿的吗？我看你一点也不像被人追杀的样子。”

“我看你也不像什么好人。”Root回敬了一句，转而推着Finch的肩膀在书架之间转来转去，一边不停地提问，“这本是讲什么的…啊，这本我找了很久，可以借来看看吗…天哪，这一整面全是初版书吗，真是了不起的收藏——”她突然吸了口气，好像想起了些什么，“Harry，差分机在哪儿呢？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事情，我们现在可以去吗？我简直等不及要看啦。”

被晾在一边的Reese终于忍不住插话，“Finch该去休息了。”

“要你管。”Root立刻回击，“你是他什么人，管家吗？还是男朋友啊？”

Reese一时间郁结，他瞟了Finch一眼，正对上对方投递过来的安慰眼神，“不必担心，Reese先生，本来今晚我就要带你们进行飞空艇内部的整体参观，以便于我们日后的工作。”

伯爵走到一组书架前，转了几圈侧面的把手，沿着上方的滑轨，面前的两个书柜很轻松地从中间分开，墙上赫然出现了一条宽敞的通道，墙壁两侧的煤气灯由外向内一盏盏自动点亮，Root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马靴的后跟发出小小的回音。

“小心脚下，Root小姐。”Finch在后面嘱咐，“通道前面有向下的台阶。”

Reese走在最后，跟Finch挨着半个身位低声说道，“我只是觉得你随便把工作室开放给她有些不妥，毕竟她来历不明，她跟那个组织到底是什么关系也还不清楚。”

“现阶段我必须给予她充分的信任，不然我的计划也很难实施下去。”Finch抬眼看着对方，Reese的眼神被煤气灯闪得忽明忽灭，“其实从我的角度来说，你也是个来历不明的人，而我也同样选择了信任你。”

“我们之间不是雇佣关系么？”

“合作关系。我说过是请你来帮忙的，你已经是我的搭档了，Reese先生。”Finch快走了几步跟上前面的Root，没看到赏金猎人眼里浮出的一丝暖意。

 

他们顺着旋转楼梯下到一个房间，这是一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屋子，里面放着一张书桌，一个Reese从没见过的台式设备，设备前端连着一个键盘，似乎是由打字机改造而来，后面横插着铜制滚轴和纸带，又有点像发报机。墙壁上有一块木质面板，上面规则分布着一些方形的金属按键，整个屋子看起来像是个控制室。

Root也注意到了那台设备，她坐下来，着迷地盯着那些造型优美的黄铜管架，平滑精巧的数字罗盘，复杂排列的齿轮和驱动杆，“Harry，这难道是…”

“信息分析机。”Finch说，“可以通过输入预设的指令运行，还带有存储、读取和输出的功能。”

“我一直以为它只存在于理论中，没想到你真的造出来了。”Root若有所思地朝四周查看，“所以能够支持如此复杂运算的差分机必然是个大家伙了。”

Finch打开身后的一道小门，Reese也跟着两个人走了进去，一个巨大的空间顿时呈现在眼前。原来刚才的房间连接的是一个小平台。直直的望去，数台差分机整齐地矗立在一起，它们各自独立又相互关联，不同于控制室里的那台精密设备，这些差分机像是沉默又高效的执行者，垂直的黄铜立柱支撑着一排排裸露的铜管，无数的齿轮和铜制部件正在飞快地运转，传动装置有节奏地上下旋摆，显示着它们正在进行庞大的逻辑运算。

Root震撼地看着这一切，她第一次见到没有任何人操作能够自行运转的差分机，齿轮的声音，打孔的声音，皮带转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比第一次听到蒸汽火车出站的轰鸣声还要激动人心。

想到这里，Root转过头试探性地询问，“为什么，Harry？为什么我没看到蒸汽机？这么多大型的差分机…还有这个飞空艇，都是靠什么驱动的？”

伯爵先生退后了半步，示意自己的脚下，地面上是一个半嵌入式的斜面铁箱，正对着两排差分机中间的通道。Reese蹲下来，又看了一眼Finch，接收到对方确认的目光后，他打开了盖子。

瞬时间，浓烈的红色光线弥漫开来，周围仿佛被打上了高光的摄影棚，有种失真般的迷幻色彩。Root凑到跟前，铁箱里放置着一个金字塔形的玻璃罩，里面的玻璃底盘承托着一颗石榴红色的半透明石头，没有任何的照明设备，石头无穷无尽地散发着明亮耀眼的色泽，仿佛蕴藏着古老又强大的能量。

Finch轻声解释道，“你们应该听说过炼金术中有个被奉为圣物的，能够在溶解和凝结中自由转化，能够以不同物质形态存在，拥有着不朽力量的东西。”

“贤者之石。”Reese答道，“所有炼金术师和有钱人追逐的东西，传说它能点石成金。”

“除了炼金，它还能实现其他物质的转化。”Finch说。

“所以说…”Root托着下巴思索着，“贤者之石的能量通过这些交错纵横的管道，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差分机提供动力，再借由信息分析机的指令完成运算后，反馈给分析机。这样不需要借助蒸汽机就能形成整个飞空艇的驱动——天哪，Harold，你简直超越我的想象。”

伯爵温和地笑笑，“参观结束，我们该工作了。”

 

回到控制室，Finch从外套兜里拿出一个黑色盒子，他抽出上面的封口条，把缝隙对准信息分析机的侧面的孔位，固定在读取装置上，“这是一个孩子发明的卡片盒，前所未有的信息编码方式，Root小姐，一张卡片上就能存储数十万条信息。”Finch坐在分析机前输入了几串指令，随着他敲击键盘的动作，轴带动齿轮咔哒咔哒地转动起来，“可以说伦敦城全部的报业资源都在我们手里了——当然我还需要你提供更多的信息。”

Root半靠在桌子上，歪着头说，“我不知道组织的地址，但根据我们日常活动的范围和内部设施的体积，应该是在郊外。从Greer的身份应该也查不出什么的，他只是个有合法公司的跟政府合作的普通企业家。”

Finch的手悬停在键盘上方，想了想又敲打起来，“我输入了一些关键词，很快分析机就会输出相关的报道，至于和我们要查的事情是否有所关联，还要再进行筛选和判断。”

正说着，信息分析机的输出装置发出了嗞嗞的响声，滚轴旋转卷起一张白纸，细小的针头开始以逐行的方式进行打印——那是一则《卫报》四年前的报道，伦敦郊外的某处土地成交价格突破了历史新高。

输出装置还在不间断地一张张吐出匹配到的信息，Finch按照日期顺序把它们在桌面上摊开，托着腮凝视了一会儿，“十个月后…这篇报道上，这里建造了一座工厂，从那之后——”他又把几张纸推到桌边，手有些微微颤抖，“这篇…还有这篇…接连不断失踪案，仅一个月内就有十几起发生，伦敦警察厅至今仍然没有公布调查结果。”

Root拿起一则去年冬天的报道——因为寒流来袭，许多动物被冻死，市政府不得不派专人进行运输和清理。照片上是一处废弃的仓库，有工人用手推车在运送成堆的动物尸体。她盯着看了几秒，突然指着那个仓库，“我来过这里。”

“这儿跟他们的人体实验有关系？”Reese问。

“这是他们的掩埋场，埋的除了动物还有人——可能动物也只是为了合法的掩饰。因为要收集改造失败后的人体变化数据，他们会定期带我们中的一个过去采样。”

赏金猎人用洞察的目光盯着Root，然后一步步地走近她，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意几乎让室温下降了好几度。即使在发生枪战的那天晚上，Finch也没见过如此冷酷的表情。

“你干什么？我对你没兴趣。”Root把头偏向一边。

“巧了，我也是。如果不是Finch要管这件事，我现在就送你回这里。”Reese用手戳着那张照片，声音像结了一层冰。

“喂！你这个人别是非不分啊。”

“那你怎么解释自己在这种地方工作。”

“我不知道！”Root把照片直接拍在Reese身上，“Decima对外注册的就是生物医药公司，我去之前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研究所，面试通过后我们就被戴上头套送到了一个秘密基地。反抗有什么用，况且那些人都是自愿接受改造的，要么就是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Decima早就摆平所有关系了，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失踪案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所以你就接受这份工作了？”

“每天都有人监视我们，连吃饭和睡觉也是，你以为我能有多少机会跑出来？”

Finch连忙站起来走到两个人中间，抬着手试图缓和剑拔弩张的局面，“我想Root小姐已经尽可能把她知晓的都告诉我们了，我可以输入更多的关键词，机器也可以更为准确地进行分析和筛选。不过这需要一些时间，在那之前请各位先好好休息。”

 

*

Reese从冒着蒸气的淋浴间走出来，Finch正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看书，暖黄的台灯映衬出他柔和的弧度。

“十分抱歉，Reese先生。”Finch从书里抬起头，“我这里从没接待过外人，所以另一间卧室只能留给Root小姐。如果可以的话，储藏间收拾一下也能够…”

“没那个必要，你屋里的这张沙发够大了，我睡这儿就行。”Reese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有剃须刀吗？”

“嗯…”伯爵先生略微有些迟疑，“只有唯一的一套，而且我刚刚使用过了。”

“我完全不介意。”赏金猎人在半圆形的红铜脸盆旁边发现了剃须工具，他对着洗脸台前的镜子照了照，这两天胡茬已经像青草一样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Finch合上书，开口说道，“Reese先生，你刚才对Root小姐是否太过苛责了。”

“我以为我的态度已经很好了。”Reese打开剃须膏的罐子，用獾毛刷打出泡沫，蘸了少许涂在脸上。

“我只是…”Finch有些犹豫，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总之明天机器会给我们更多信息的。我希望你和Root小姐不要再起冲突。”

“说到你的机器——”Reese停顿了两秒，“我见过那个，那颗石头。”他甩了甩刮刀上的泡沫，“那次的矿石博览会——我作为相关第三方也去参加了。”

“相关第三方…”Finch琢磨着这个微妙的用词，“想必您是接受委托去解决什么人的吧。”

Reese把刮刀用水冲洗干净，转过身面向Finch，“贤者之石出现在会场上引起的轰动不亚于一次地震，谁也不知道它背后的拥有者是谁。当时有个炼金术师发疯一样想去抢那颗石头，结果引发了混乱。”

Reese说着蹲在了Finch面前，用探询般的目光看着他，刚刚刮过胡子的脸展现出难得的温和，还带了一点温暖的木头香气，那是他的剃须膏的味道——Finch怔了怔，克制住想要伸手摸一摸的冲动。他迅速地垂下眼睛，低声说，“本来是作为学术交流之用，我也没想到会造成那样严重的后果。”

“我不记得在会场见过你。”

“过去那么久了，不记得也正常。”Finch刻意回避着对方的视线，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说话时天然的颤音带着某种谜般的气息，像是温柔起伏的海浪，又像一把小铜锤在Reese的心脏上敲来敲去。这感觉太过久远，他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幻觉。好在赏金猎人的适应能力向来极强，他的手放在椅子两边，几乎把Finch圈了起来，满意地欣赏着对方突然慌乱起来的神情。

“我可不这么认为，Harold，见过你就很难不留下印象了。”

 

 

7

 

Fusco警探在收到第二封电报时正对着面前的一大摞档案发呆。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很多同事都去执行任务了。作为伦敦警察厅重案调查组的巡佐，自从他决定和Simmons那帮人分道扬镳后，日子就愈发难过了。抓捕行动轮不上他，文案工作倒是堆积如山——最近办公室里盛传Simmons和总警司来往密切，没人敢质疑他的工作安排。所以当收报员Holly小姐走过来时，他不由得面对自己可怜的存在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很辛苦吗，警探？”Holly双手环抱着快要高到下巴的文件，探着头看他乱成一团的桌子。

“呃…”Fusco挠挠头，“就是…你知道的——有点儿无聊。”

“做这些整理工作着实埋没了您的才能。”Holly警惕地往两边看了看，随后从文件最上方抽出一份电报，小声对他说，“但您现在似乎有事情做了。”

Fusco看着电报上的内容——

「速查这些失踪案，晚上给我结果。」

没有发报人信息，Reese一贯下命令式的简洁风格。Fusco盯着后面给出的那些日期咂咂嘴巴——前几天才帮他查了几个人，今天又来，真把苏格兰场当成自己家的了。虽然如今的差分机可以帮助警方检索资料，但要在浩如烟海的卡片档案里快速找到想要的东西，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

他认命般地摇了摇头，把手头的档案推到一边，干起了自己的“副业”。

 

*

Reese看着Finch打下最后一个字母，边整理好输出的纸带边问道，“这次需要多久？”

“我改进了编译方式，比起通过电报大楼交换传输——”Finch停顿了一下说，“我的渠道更为直接，半小时内Fusco警探就能收到你的消息了。”

“你的渠道是个法外渠道吧。”赏金猎人挑挑眉毛。

伯爵轻咳了一声，“您的直言不讳经常让我疑惑，Reese先生，您是如何在您的行业生存至今的。”

“自然是业务能力出众。”Reese跟在Finch后面走进公共休息舱，“机器有新动静么？”

“暂时还没有，Root小姐要求在控制室监督进展，有新情况她会来通知我们的。”Finch沉吟了一会儿，“看来这次的事情比预想的还要复杂。”

“我让Fusco查的那几个人都是军火贩子，其中有人交待了有个不明身份的买家一直在大量购进武器。”Reese把他的手提包从书架后面拖了出来，直接扔到了桌子上，“包括他们和我交火那天晚上用的那种枪。”

“我会把这个信息传输给机器的…另外以后请不要把武器放在我的书架上。”Finch做了一个有点嫌弃的表情，“如果你正准备整理它们，Reese先生，我认为你应该对你的摩托车更有兴趣——我已经把它改装完成了。”

 

Reese把蒸汽摩托车从飞空艇的悬梯上推下来，不禁惊讶于短短几天时间里，这辆坐骑就发生了如此惊人的变化。

原来的双缸水泵增加为四缸，借由黄铜水管连接，放置在了手柄下面的位置，看上去像是两个黑色的炮筒。燃烧炉的排风出口改在了下方，并用铆钉和玻璃安装了一个视窗，能看到内部燃烧的情况。轮毂用红铜皮加固了一层，转动手柄可以直接启动和加速，就连座位都用软牛皮包裹得严丝合缝。

“希望你还满意。”伯爵先生垂着两只手，看着Reese在草地上围着他开了一圈。

“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赏金猎人把车开到他身边，排汽管在车尾冒着小小的白烟。

“你一定不想都知道的。”Finch偏了下头——在Reese看来那几乎是一个可以称得上可爱的举动，尽管这个形容词放在一个已经中年的伯爵身上是多么不合适，“现在这辆摩托车的速度已经可以达到每小时100英里。”

Reese拍了拍他身后的空位，“想去兜个风吗？测试一下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

“不得不说，我对自己的机械技术是十分自信的，Reese先生。”Finch说着便跨上了摩托车，“并且我是经过充分计算才得出的这个结论。水泵的双向驱动使内燃机的功率得到了大幅提升，这样的设计还避免了温度过高产生的不适感。只要你不再——”

Finch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突如其来的加速让他只能紧紧抱住Reese的腰，蒸汽摩托车径直朝空中飞去。

好吧，他就知道还会这样。

 

*

天色接近傍晚，城里的街灯已经悉数亮了起来，马车叮叮当当的在薄雾中驶过街区，Reese转了个方向，摩托车逐渐下降，最后落在伦敦塔桥最高的露台上面。

“我们有必要停在这么高的位置吗？”Finch有些忧虑地看看脚下。

“城里的眼线太多。”Reese摘下防风镜，双手插在皮衣口袋里，“你在查他们，他们也一样在查你。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Finch和他并排站在一起，两个人看着汽船缓缓地从桥下穿行而过。

“他们想找的人是Root小姐。即使我被抓了，对他们来说也毫无用处。”

“我不能冒险去做这种假设。”Reese说，“现在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如果跟他们正面交火，就靠手里的武器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Finch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掉进了某种回忆里，语调也染上了一抹浓重的悲伤，“Reese先生，我请你帮忙的初衷绝不是要让你陷入如此境地。”

“没什么，我本来也是干这个的。”Reese说，“我不记得我杀过多少人了，正面的，背后的，拉开保险，扣动扳机，我开枪的时候手绝不会抖一下…你觉得可怕么？”

“不。”Finch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真正可怕的是这里不再动了。”

Reese转过来，静静地看着他，“你本来没必要卷进这些事里，像其他贵族一样，收收租、骑骑马，时不时参加个舞会的生活不好么？”赏金猎人轮廓分明的脸映着模糊的光影，“你看看下面的伦敦，全世界最繁华的地方，每天有多少罪恶在发生。这个城市根本不值得你同情。”

Finch往上推了下圆片眼镜，大衣领子被冬夜的风吹得簌簌抖动着，“Reese先生，人究其一生总会做各种各样错误的选择，后悔的决定，甚至当你的朋友死在面前时，你会发现什么都做不了。我只不过在想，既然智慧是可编写的，它能帮人去判断，去降低这种概率，甚至给人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我们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

“智慧是可编写的…”Reese重复着这句话，“这个事实可不怎么浪漫。”

伯爵先生扬起小小的笑容，“我倒是认为非常浪漫。”

“哎哎哎——”伴随着一连串低声的咒骂，一辆蒸汽摩托车摇摇晃晃地从空中降下，一个身材偏胖的男人从车上垮下来，他穿着深色的棉大衣，留着警长标准的小胡子，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我早就跟你说这地方太不好停车了，天儿又这么冷，你就不能——”

男人看到Reese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停止了抱怨，“你是…”

“Fusco警探。”Reese说，“这是Finch伯爵，我现在为他工作。”

Finch朝他点头示意，Fusco直直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双排扣包钮的毛呢大衣，圆顶硬礼帽，羊绒围巾，露出的马甲下摆上挂着典型的阿尔伯特怀表链，上面还坠了一个雀鸟形状的金色挂件…最后他把脸转向面色不善的Reese，一副你小子遇上金主了的表情。

“查到什么了？”Reese上扬了语调，完全不想继续寒暄的样子。

Fusco咳嗽了两声，“我把你发来的那几桩失踪案在档案库里检索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我又去找了档案组的人，结果他们说这些案子基本都已经销案，上面也已经确定不再追查，全都封锁起来了。”

“然后呢？”Reese走近了一步，“你就带着这个结论来见我了？”

“你别…别急啊。虽然这条路堵死了，但是——”Fusco清了清嗓子，“上个月的一次抓捕行动，高层派了一些‘白兵’跟我们一起出警，就是那种叫…「进化者」的机械人，然后我居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我认识的人。”

Finch惊讶地问，“你确定吗，Fusco警探？”

“那孩子只有17岁，因为小偷小摸被我抓过好几次，我不会认错的。”警探抓了抓自己的肚子，继续说道，“但是他根本不记得我了。后来我就去了他家里，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孩子的妈妈一开始什么都不肯说，直到我说我能把她儿子的近况告诉她，她才透露了一些信息——原来这孩子几个月前失踪了，她去警察厅报了案，几天之后就有人上门找她，说她儿子现在很好，只要她能够主动销案，他们每个月都会汇给她十英镑。她一个单身母亲，家里还有三个小女儿，这笔钱够她养活全家了。”

“警察厅对「进化者」的身份难道没有经过任何审查吗？”Finch追问道。

Fusco耸耸肩，“你看，伦敦现在有300万人，而苏格兰场只有100多个警察，对这种能上赶着帮你增加警力的非官方组织，上面自然是举双手欢迎，有些事儿他们宁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干得不错，Lionel.”Reese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我说…”Fusco犹豫了几秒，“你们最好小心点儿，这里面的关系可不简单。”

“非常感谢你的协助，警探。”伯爵走上前，把几枚金币放在了他手里，“我知道您做这些不是出于金钱目的，但调查活动也需要经费，考虑到日后或许还会需要您的帮助，还请收下。今天的事也请不要告知任何人。”

Fusco低头拨了下手里的钱，两百英镑——那几乎是他一年的薪水。他正要说点什么，那两个人已经转身离开了，只飘过来一些只言片语。

“…Fusco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这本来就是他的份内工作…他查的那些根本就不需要花钱啊…我呢，Harold，我为什么到现在一便士也没见过？”

“不要吵，Reese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Fusco警探感觉四周的气氛突然有点微妙。

 

*

控制室内，一直在忙碌运行的信息分析机突然停止了转动。Root直起身，拿出机器打印的最后一张纸，那上面写了九个字母——

Samaritan.

 

 

8

 

“这是一个股票发行代码。”Finch盯着纸上的内容说。

“机器想告诉我们什么呢？”Root喝了一大口红茶，窝在公共休息舱的沙发上，带着些许困意，这几天的连续工作让她有些睡眠不足。

“它幕后的控股人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Finch从马甲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Root小姐，你已经工作了几个通宵，现在最好去休息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外出一趟。”

“你去哪儿？”Reese从椅子上站起来，“我陪你去。”

Finch做了个安抚性的手势，从衣帽架上拿下大衣，又戴上了一顶黑色的丝质高礼帽，“只是一个商业会面。”

Reese点点头，“Zoe那边有新消息，我也得过去一趟。”

伯爵先生拿好拐杖，“那我们下午在裁缝店见面。”

 

*

Reese斜靠在试衣间的木门上，看着站在门口的Zoe笑意盈盈地送别一位来取衣服的客人，男人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带上帽子离开了，Zoe返回到店里。

“你的情人？”Reese问。

“一个想要追求我的男人而已。”

“年纪也太大了。”

“做人别那么刻薄。”Zoe把柜台上摊开的几种裤子面料卷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是一家俱乐部的老板，专门承办各类高级别的私人活动。你让我打听的那件事是他给的消息。”

门口的挂铃传来清脆的响声，Finch拄着拐杖走了进来，他的鼻子冻得红红的，身上带着室外的寒冷气息。

“你到底去哪儿了？”Reese立刻迎了上去，“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你应该减少在外面的时间。”

“请不要紧张，Reese先生，我只是去了一趟伦敦交易所。”Finch把拐杖立在一旁，“Samaritan幕后果然是Decima公司。”

“Decima？”Reese不禁再次确认了一遍，“那儿没人怀疑你么？”

“我用了Harold Egret的化名，一个军火商人。”Finch说，“当交易员听说有人要购买八十万股私募股权，便非常主动地做了一番详细介绍。”他绕过Reese，礼貌地朝Zoe颔首，“希望刚才没有打扰到你们的谈话。”

“Harold，你来的正好。”Zoe帮他把大衣和帽子挂了起来，“贝尔梅尔俱乐部今天晚上有一场拍卖会，Decima公司的人也会去。我已经帮你们拿到了邀请函。”

“这个消息非常及时，Morgan女士，您的办事能力足以令众多男性自愧不如。”Finch说，“想必我请您订做的两套西装也已经完成了。”

“当然，这件事就更简单了。”

“你们俩什么时候…”Reese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突然说，“等等…Finch，这就是你那天非要给我量尺寸的原因？”

“事实证明今晚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Reese率先换完衣服，出来整理脖子上的领结，双排扣羊毛面料的黑色西装和挺括的白衬衫，恰到好处的剪裁衬得他更加挺拔。

“看上去终于像个正经的绅士了。”一旁的Zoe端着酒杯，双臂交叉在胸前，欣赏着赏金猎人把领结系上又拆开的一系列动作，“你的腰围可是长了不少。”

“做人别那么刻薄。”Reese回敬了一句，继续跟自己的领结做着斗争，“干这行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还要参与这种事。”

“你不是挺乐在其中的么。”Zoe继续小口啜饮着手里的酒，饶有兴味地说，“John，这些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

“那我是该感谢你观察入微么？”

“你应该感谢的显然不是我。”

正说着，Finch从试衣间走了出来，面对镜子调整着两边的袖口，他穿了一身炭黑色的礼服，配以白色领结，面料是略有些华丽的天鹅绒，然而他沉静低调的气质很好地平衡了这种感觉。两人一齐望向他的背影，Zoe用胳膊碰了碰Reese，低声说，“我觉得可以。”

Reese扭过头，“什么可以？”

“别装傻了，看看你自己脸上的表情。”Zoe斜了他一眼，揶揄道，“你的眼睛就要粘在Harold身上了。”

Reese没接话，他盯着伯爵先生的腰线和有些翘起来的西装下摆，轻轻眯起了眼睛，不动声色地微笑了一下。

 

*

参加贝尔梅尔俱乐部的基本是本地的贵族和有名的收藏家，还有一些是企业代表。拍卖活动被安排在晚宴之后，因为私密性高，来人也大多互相认识，使得这次拍卖更像是私人聚会中的助兴环节。

 

台上正在展示的是一块老贝德福德公爵的怀表，熟悉的人都知道，在老公爵的遗物里这块表是他最为钟爱的。拍卖师刚刚介绍完，下面便接连有几个人举牌，Reese习惯性地观察着整个会场的情况，往旁边靠了靠，“Finch，你觉得哪个是Decima的人？”

“很难判断。”伯爵的两只手平放在腿上，看着台上的拍品，脸上平静如常。

“我们得尽快找到这个人。”Reese压下声音，“用你的方法还是我的方法？”

“你的方法想必我不敢苟同，Reese先生。”

“那你打算…”

“主动暴露自己。”说话间，Finch拿起桌边的号牌，淡定地举了起来，“十万。”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这个陌生的面孔，就连经验最为丰富的拍卖师也瞬间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即使对英格兰最富有的贵族来说，这也根本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

最终伯爵先生自然拍得了这块怀表，虽然台上已经开始陆续展出后面的拍品，底下还是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Reese把头凑到Finch耳边，“你到底有多少钱？”

对方只是稍微扶了一下眼镜，“足够引起Decima的注意了。”

 

两个人站在会场一侧的酒水区，Finch已经和三四个上前自我介绍的人打过招呼，杯里的红酒也所剩无几。

Reese拿着雕花的方形玻璃瓶又给他加了一点，“你可别想等的人没等到，自己先喝醉了。”

“Reese先生，你不是一直对我的身份颇有微辞么。”伯爵先生苍白的脸色浮上了一点红晕，“那你应该知道，‘我们这种人’每顿晚餐都要喝至少三种不同品类的酒，所以这点酒精不会对我有所影响的。”

“不错，已经学会调侃自己了。”Reese带了点调笑的眼神看着他，“不过你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Egret先生？”一个头发很短的年轻男人走到他们旁边，略黑的肤色表明了他的移民身份，“您好，我是Decima公司的Collier.”

Reese感到旁边的人瞬间绷直了身体，他下意识地往前站了半个身位，“有什么事吗？”

男人欠了欠身，显得十分恭敬，“听闻先生要认购我们的私募股权，公司内部非常重视，我下午还在与交易员商讨细节，没想到今晚就有幸得见了，您出手不凡的气度的确令人过目难忘。”

Finch笑了笑，换了一副颇为受用的表情，“过奖了，只是我个人的小小爱好。”

“但我还是不得不问一句。”Collier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您之前从未与我们有过接触，为什么突然想要对Decima投下如此一笔巨款呢？”

“此事并非突然，我一直对你们从事的领域很感兴趣。”Finch故作神秘地往两边看看，才小声说道，“就是那些…改造人的事情。”

Collier一下子变了神色，他谨慎地看了Reese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没关系，Collier先生。”Finch安抚道，“您不必顾虑，Reese先生是我的…”他停顿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如何形容他们的关系。

“他的管家。”Reese说。

“嗯…”伯爵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自己做些军火生意，跟伦敦警察厅也有些联系。听那里的朋友说起最近警力得到了有效补充，才得知贵公司一直致力于开发半人半机械士兵，帮助警方维护伦敦的治安，这也与我自己的构想不谋而合。Collier先生，本人从不做亏本生意，虽然这些研究前期需要大量投入，但改造人在未来必定大有可为。”

“这真是太好了！”Collier激动地连连点头，“难得您财力雄厚又这么有远见，接下来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直接找我。”

Finch抿了一口酒，“我听说你们有个实验室，可否前去参观一下。”

“这恐怕…”Collier显得有些为难，“公司从没有这个先例，我得请示一下…”

“这笔交易是你全权负责的吧，Collier.”Reese走近了一步，拍了拍年轻人的肩，“你知道今天晚上有多少人过来搭话，想跟Egret先生谈生意的么。拿点儿诚意出来，朋友，别让我们失去耐心。”

Collier看了看他们，下定决心般地抿紧了嘴，“我这就给您写实验室地址和我的电报号码，您哪天想去参观，我会随时恭候的。”

 

宾客陆续乘坐汽车或马车离开，皮卡迪利广场也逐渐安静下来，广场正中矗立着一座尚在施工的机械景观，拼搭而成的火车以一种几欲腾空的姿态扬着车头，车轴有节奏的原地转动，带动车身上挂的煤气灯发出昏黄的光。

“最近这样的东西越来越多了。”Reese扯松了领结，跟着Finch走到路边的马车前。

身边的人跟前面的车夫交待了几句，钻进车厢，“赶在万国博览会之前，城里还会有一番新变化。”

Reese随后也钻了进去，经过一段狭长的街巷，马车开始在路面上小跑起来，景物被渐渐甩在身后。他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支着头侧身看着Finch，“开我的摩托车回去要快的多。”

“如果只看速度的话是我的飞行器最快。”Finch说，“鉴于我们的伪装身份，加之我们都喝了酒，搭乘马车是最为合理的选择。”

“一切听您吩咐，Egret先生。”赏金猎人冲对方扬起嘴角。

伯爵听到这个称呼微微红了脸，“Reese先生，你不应该在Collier面前随意编造我们的关系…至少要事先和我统一一下口径，若是我的反应异常，会很容易被对方看出端倪的。”

“但你表现得挺镇定啊。”Reese笑道，“没想到你还有做演员的天赋。”

“那只能说明你对我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这取决于你愿意让我了解多少。”Reese收起了一点笑意，用未加掩饰的目光盯着他看，不同于平日里总带着戏谑的眼神，此时的Reese认真而专注，绿松石般的眼睛有种莫名的温柔。Finch低下头，把装着怀表的胡桃木盒子放到Reese手里。

“刚才就想交给你的。”

Reese怔楞了一下，又把盒子推了回去，“我说Fusco的那些都是玩笑话，你怎么当真了？而且我也没有带表的习惯。”

Finch把表从盒子里取出来，这时候马车颠簸了一下，突然的晃动让Finch重心不稳向前倒了过来，Reese及时地扶住他。Finch想要把表放进Reese的大衣口袋里，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他刚想抽出来，Reese又用了点儿力，反而拽到了自己侧腰的位置。他看着Finch发红的耳朵尖和轻颤的睫毛，像是一只误打误撞跌进他掌心的鸽子。或许是过于狭小的车厢，又或许是酒的关系，Finch感到脸上的温度逐渐升高，手指接触的地方热得发烫，某种情绪在夜晚的催化下开始生根发芽。

“那…就当作是你代我保管的吧。”

Reese慢悠悠地接过怀表，“事先说好，这和我们之间的协议是两回事。”

Finch点点头，“我没有忘记酬劳的事情，Reese先生，只是你还没有告诉我具体的收费。”

“你怎么知道是钱。”赏金猎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还没说我想要什么呢。”

“…Finch先生，Finch先生！”车夫的焦急的声音让伯爵从一时的困惑中回过神，他看向不远处的The Machine号——没有蒸汽喷薄出的白烟，没有熟悉的红色信号灯闪烁，飞空艇巨大的身体仿佛沉睡了一般默然无语。

Finch道别了车夫，跟在Reese后面上了飞空艇，里面也是同样的情况，所有机器都停止了运转，视线所及之处漆黑一片。他在桌子上摸索着点上煤气灯，Reese也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Root不见了。”

两个人沿着昏暗的通道走到控制室，桌子上散乱地摆放着一些资料，像是有人急着离开还没来得及整理。推开侧门，所有差分机都安静又整齐地排列着，Reese蹲下来打开铁箱，里面的贤者之石已不见踪影。

他扭过头，看着站在门边的Finch，对方没有表现出过于强烈的情绪，只是沉默了几秒，接着说道，“无论出于哪个目的，这次我们都必须要去一探究竟了。”

 

 

9

 

“Finch先生，久仰大名，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一直自诩为谋略家的Greer先生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在他精心设计的这盘赌局里，他自己也成了轮盘上的筹码。当Collier兴致勃勃地把这位Egret先生引见给他时，他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惊讶还是释然。会客室里的一台机械座钟咔嗒咔嗒地响着，金色的摇臂摆到他这边，又摆到对方那边，像个秋千一样来来回回。

坐在对面的人平视地注视着他，“这倒是在我的预料之内。”

“可以问问您如此费心地安排一个‘意外’，让我的属下带您来这里的目的吗？当然，如果作为投资人，您只是想看看我们的实验成果，本人不胜荣幸。”

Finch的两只手放在桌子上，“请放了Root小姐，停止你的非法实验。以及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太遗憾了，你的要求我一个都没法满足。”Greer抬起下巴，额头的皱纹堆到一起，“您贵为伯爵，却喜欢跟一个善于说谎的女人和为钱卖命的赏金猎人为伍。”他看了一眼Finch旁边默不作声的男人，“这位John Reese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曾经是名退伍军官，而他又是怎么堕落至此的么？”

Finch压下嘴角，“头衔只是一个称谓而已，要做什么样的事是自己的选择。”

“哦？是这样么？”Greer干笑了两声，给站在门口的守卫一个眼色，过了几分钟，两个「进化者」押着Root走了进来，在她旁边还押着另外一个身形娇小的黑发女人，冷冷地看着他，“Greer，你的人太没用了，到现在还没能把我弄死。”

“那怎么能行。”Greer走到她旁边，“一个本想要暗杀我的契约刺客，绝佳的改造材料。”他把被按住肩膀的Root往前推了推，“你知道Groves博士…哦，应该叫Root，为什么会找上你么？她是我派出去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得到你的石头。你从她嘴里知道的那些关于Decima的事，也是故意透露给你的，都说Finch伯爵的大脑堪比差分机，不舍得冒风险又怎么能得到你的信任呢，你说是吗？”

Root红了眼眶，急切地对着Finch解释，“Harold！我只是想先把Shaw救出来，再跟这个老头算账的，你相信我！”

“请不要如此对待两个女士。”Finch站了起来，“你想要的在我这里。”

Greer半眯着眼睛，“什么意思？”

“你必须增强「进化者」的机甲强度，不然依靠现在的成品是无法达成你的庞大设想的。你只知道贤者之石能改变物质，但你并不知道如何激活它，对吗？”

Greer的脸色变了变，他走近了几步，被Reese挡在身前。Finch继续说道，“激活它需要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无论你的人怎么研究也是无法破解的，放了她们，我会跟你们合作。”

Greer的嘴角上扬起来，“以你们目前的处境，是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的。”他朝几个进化者摆了下头，“全都带过去。”

 

基地的改造舱就在实验室旁边的一处厂房里，几个人被带进去的时候，有一小队正在巡视的「进化者」走了过来。Finch看着最前面那个，茶色的头发，木质手掌，他认出这是雨夜里那个叫Lambert的士兵。

“…真的是您。”他似乎也认出了Finch，“请跟我来吧。”

贤者之石被嵌在一块圆形的金属盘上，散发着幽暗的红光，Greer背着手站在一边，Reese也被几个「进化者」控制着，他知道Finch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便任由他们拿枪对着自己。

Finch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接着往金属圆盘上倒了一些粉末，他用手蘸着粉末画出了一个图形，贤者之石的亮度开始慢慢增强，一旁的机械装置也运转了起来。Finch转过身，镜片反射出明亮的色泽，“这些能量已经足以支撑你们制出硬度最高的金属。”

Greer满意地偏了下头，“Finch先生，你这么重要，我怎么舍得让你走呢？”

“你要干什么？”Root朝他喊道。

“Lambert，把Finch先生送到安全的地方去。”银发的老人做了一个摊手的姿势，对着一排「进化者」说，“剩下的人没用了，清理掉吧。”

机械士兵们按着三个人跪在地上，用枪抵着后脑勺，突然间，Reese反身抓住一个人的手腕，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射穿了「进化者」的掌心。与此同时，Root低头扫倒了后面一人的腿，Shaw顺势夺过枪，架在身上开起火来。

眼看局面发生混乱，Greer一把抓住Lambert的胳膊，借他的手举枪对着Finch不停地晃动，Lambert惊讶地看着他，努力控制住自己，“Greer先生，你…”

Greer朝他们大叫道，“你们这些愚昧之辈，真是自不量力！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阻挡一项多么伟大的事业！”他的语调逐渐癫狂，“我马上…马上就要成功了！”

“Finch！”Reese焦急地回过头，一时分心被进化者射中了腹部，钝痛让他猛地弯下腰。Greer还在不停地叫喊，Finch的下巴颤抖着，眼里升起暗淡的阴影，身后的金属圆盘突然不受控制般地颤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巨大响声，由粉末画成的图案浮起了一层荧光，中间的贤者之石也骤然变亮，耀眼的红色如同一道道射线般迸发而出。所有的枪都掉到了地上，化成团团火焰猛烈地燃烧，进化者身上的机甲也碎裂成一块一块，纷纷脱落下来，Greer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忘了告诉你，Greer先生。”Finch淡淡地开口，“我曾经是一名炼金术师，最初因为贤者之石的力量过于强大，便用五种元素的炼成阵封印了它，只作为机器的驱动之用。在这个炼成阵上所有相同属性的物质都可以进行转化，可以化为灰烬，也可以随时变成攻击你的武器。”他抬起眼睛，“你说的对，对于言而无信之人，我本就没必要谈什么条件。”

厂房的大门猛地被撞开，闯进来的一队警员没费力气便迅速控制了现场，Shaw因为身体虚弱，被Root带着送去医院。Fusco警探一边让人继续搜查，一边对Finch说，“这些都是我的人，没问题的。”

伯爵点点头，“警探，那些被关押的…”

“已经找到了，我叫了报社的记者，这里的事很快就会公之于众。”

Greer摇了摇头，颓然而立，任凭Fusco给他戴上手铐。Reese摊开捂在腹部的手——没有血迹，他摸到兜里的怀表，那上面有个浅浅的坑。

 

*

Reese的蒸汽摩托车停在厂房外的一片荒草之中，冬日的风夹杂着一缕缕烟雾，有细小的粉末在空中飘散，带着些许烧焦的味道。他靠在车上，掏出那块金色的怀表，Finch看了一眼便说道，“这是老公爵曾经找我专门定制的，里面蕴含的特殊能量会保护佩戴之人。”

Reese用手指摩挲着怀表上面精致的花纹，“你为什么从来没说过你还有那种能力？”

“我只是说我不喜欢暴力，但不代表我不懂得如何使用它。”Finch垂下眼睛，“虽然我曾经发誓再也不会去用了。”

Reese兴致盎然地看着他，“那今天又是为了什么？”

“当时我以为…”Finch快速地舔了下嘴唇，“你救过我一次，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法等价交换的。”

“这可不像一个合格的赏金猎人的发言。”伯爵的蓝眼睛里浮上淡淡的笑意，“Reese先生，你难道不是为了钱吗？”

“对，我是为了钱。一开始是。”Reese站直了身体，慢慢靠近面前的人，“本来我以为钱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感兴趣的东西，我以为我的血是冷的，我以为这个混乱肮脏的世道没有什么人是值得在意的，事实上我错了。”他的声音暗哑，像是蜜糖味儿的烟草，“Harold，我因为你燃烧起来了。”

“什么？”Finch愣了一下，紧张地拉着他敞开的夹克四处检查，“上帝，我刚才误伤到你了吗？我很久没用过炼成阵，果然没有控制好…你哪里觉得疼吗？还是…”

Reese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一言不发地看着他，Finch感受到那里强烈的搏动和血液的奔流，像寒夜里簇簇而生的火焰，如此旺盛和清晰，让他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我很高兴，Reese先生，你把它找回来了。”

 

Fin.

 

 

 *文中的一些设定参考了小说《差分机》和钢之炼金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