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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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ame(1-5)

有生之年我居然为了RF再度营业了……(其实是为了 @贰万入迷ME )

蒸汽朋克背景,全文不到3w字,为了阅读方便分上下两篇放出来~不知道再打poi的tag还合不合适,就这样吧,希望各位喜欢~




Flame



1

 

伦敦的一月虽然不是一年中最冷的月份,但的确是最难熬的。持续一周的雨水把整个城市浸泡得像个巨大的蓄水池,弥漫在上空的浓雾倒是褪去了许多,煤油路灯燃烧后的单质碳微粒粘附在玻璃灯罩上,透出暖橘色的光,夜晚的街道看上去像铺了一层油蜡纸。自从国家立法禁止使用魔法操控自然天气,新闻业恢复了每日气象预报节目,自动调节阀门的导流管道也随之被发明出来,下雨天城里到处是沿街而下的溪流,经过收集过滤大多应用于农业灌溉。

在第一届世界博览会即将开幕的大半年时间,人们对动力机械的热情空前高涨,颇受贵族们青睐的能播放音乐的齿轮传动式马车,警卫队巡逻用的飞行机甲,就连小孩子都知道水晶宫里展示着一座壮观的蒸汽城模型。

 

时间接近午夜,Finch先生已经是舰队街上唯一的行人,他撑着长柄雨伞经过街边大大小小的报社,小牛皮鞋和毛呢大衣都被溅上了不少雨水,铜制拐棍在地面敲出一圈圈涟漪。本来这一身打扮免不了招致流浪汉戏弄的口哨声,但是这礼拜气温骤降,很多人患上了流感,裹着破旧的毛毯早已在巷子里昏昏入睡。

作为一个不常出门的人来说,这样的雨夜让Finch的腿和脖子经受了很大考验,他觉得自己像个打开气阀的锅炉,咝咝往外冒着寒气。他心里盘算着回家之后要先脱掉潮湿的衣服,在设定好温度的蒸汽浴房里洗个热水澡,再换上那套他最喜欢的埃及棉睡衣,沏上一杯红茶,坐在壁炉旁继续看那本狄更斯的小说。

这些颇为严谨的思维活动在走到街角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一个人影从暗巷里猛冲出来直接撞到Finch身上,他被撞得连退了好几步,用拐杖撑住身体,对方也因为湿滑的地面几乎摔倒在他面前。Finch扶着对方站起来,她没有雨伞,没有帽子,没有任何称得上体面的装扮,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下身是马裤和高帮皮靴,全身唯一的配饰就是那个齿轮形状的皮带扣。深栗色的卷发随意地散着,已经被雨淋得一缕缕贴在脸上,看上去相当狼狈。

“这位小姐,这么晚了你一个人…”

“快走。”她似乎没有时间多说话,拉着Finch在雨里小跑起来,一边紧张地不停往身后看。

“你在躲什么人吗?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帮你报警。”Finch的呼吸急促起来,“有必要说明一下,本人…本人的身体状况非常不适宜奔跑,我们最好…先停下来把事情弄清楚再…”

“事情再清楚不过了。”她把Finch拉到巷子里,示意两个人一起侧身贴住墙壁,她把湿漉漉的头发拨到耳后,迎着路灯的光线,Finch这才看清这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她安抚性地按住Finch的胳膊,朝刚才跑过来的方向观察了一会儿,最后出了口气,“警报解除。”

“你或许能说明一下目前的状况,小姐。”

对方回过头,朝他歪起嘴角,眼睛里透着小小的狡黠,“别小姐小姐的了,叫我Root。”

Finch对这个颇为怪异的名字皱了皱眉,把雨伞更多地移到她那边,“那么Root小姐,鉴于我陪你跑了这么远,应该有权利了解一下这么做的原因吧。”

“你知道「进化者」吗?”对方突然问。

“最近城里出现的那些仿生机械人?”Finch记得在国王十字车站见到过几个穿着银白色护甲正在抓捕逃犯的士兵,当时引起了人群不小的恐慌,《泰晤士报》还对此事进行了特别报道。“据说他们是为了减少警方伤亡,去执行那些危险系数很高的任务的。”

“那都是对外的说辞。”Root对这个显然听过多次的说法流露出不屑的语气,“准确说「进化者」应该是被改造之后的半人半机械作战单兵,属于一个叫Decima的秘密组织,幕后的操纵者是个疯狂的发明家,想要打造一支私人军队,改变现有的社会秩序,协助苏格兰场办案只是把他们的行为合法化而已。这些人有的是被抓来的,大部分是自愿的,改造过程充满危险和不确定性,很多人死在了观察舱里。”

“为什么有人自愿去做改造人?”Finch惊讶得忘了自己一边肩膀还晾在雨里。

“这些人不懂炼金术,也没有任何魔法和特殊能力,只能从事低下的体力劳动,组织宣称成为‘进化者’可以提升他们的社会层级,他们赚取的酬劳可以赡养全家,即使他们在改造过程中丢了性命,他们的家人也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不得不说这些事实非常令人震惊,Root小姐,我很愿意… ”Finch想起自己当下的处境,“我很愿意坐下来,以一个更体面的方式听你详述。但这和我们躲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我就是「进化者」项目的工程师之一。”Root从皮带扣的齿轮孔里抽出一小截回形针形状的东西,“我逃出来的时候顺手拿了这个,这种金属是制作外护盾最重要的材料。刚才你见过我的样子,自然不能留你面对那些人了。你看起来——不太擅长武力。”

“的确不喜欢。”Finch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回形针,举起来对着灯光看,“这种金属的延展性极强,但抗性很低,用炼金术可以提高它的防御力,想必这就是他们在找你的原因吧。”

Root颇有兴趣地看着他,“挺厉害的嘛。”

“算是略有了解。和你的工作内容相似,我从事的是私人性质的机械制造行业。”

Root盯着对方的毛绒绒的短发,圆片眼镜,转而又看到领带夹上的装饰物,一只头上顶着螺旋桨的黄铜雀鸟,突然她睁大了眼睛,“你是那个——那个造了一艘全英格兰最先进的蒸汽飞空艇的Harold Finch伯爵?”

看到Finch微微点头,Root兴奋地挽起他的胳膊,毫不在意把雨水蹭到对方的大衣上,边走边说,“简直不敢相信能在这儿遇到您,说真的,您看上去要比报纸上的照片可爱的多。The Machine号真的是不需要燃煤驱动的吗? 还能按差分机输入的指令飞行?”

“还需要施加一点外力。”

“你怎么会自己在路上走?报纸上说你在七个郡都有自己的庄园,家里有上百个仆人。”

“我有腿有脚,当然可以自己在路上走。” Finch翘起一边嘴角,忍不住学着Root说话。他不是个善于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的人,但被身边这位年轻姑娘挽着走路并没有让他觉得尴尬或不适,倒更像是自己的妹妹一般自然。他把拐杖拎起来挎在胳膊上,对她解释道,“你所说的那些传闻是一个记者采访被拒后的杜撰文章,除了飞空艇的驱动方式还有些许可信之处。至于我今天为什么会走路上街——我不喜欢乘马车,也不能在穿西装的时候还要背着飞行器的动力炉。”

“我一直想造一个自己的飞行器,但是又没机会用,你绝对想象不出我们被限制自由到什么程度。” Root大跨步迈过路边的水洼,把马靴踩得哒哒响,“The Machine号成功启运的消息简直在我们的实验室引起了轰动,那段时间我们每天都在谈论那个圆滚滚的大家伙,可惜你从来没有对外展示过它的内部结构——我什么时候能去参观一下?”

Finch侧过头,“Root小姐,我认为现阶段你最好找个地方整理一下自己,为接下来的事情做些打算,等你安顿好再联系我也不迟。走过这条街右转有一家酒店——如果你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他们对夜半投宿的单身女性通常审查的比较严格,除非…”

Finch停住了。

 

 

2

 

他看到街道尽头出现了一束淡黄色的光,然后是两束、三束,迷雾般的雨水在灯光照射下仿佛无数个细小的分子,慢慢在空气中凝结。几个黑影伴着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们披着斗篷,脸上戴着黑死病时期的鸟嘴面具,很像Finch在火车站看到的机甲士兵,或者应该叫「进化者」。Finch抓紧了手中的雨伞。

领头的人让后面的士兵停下,摘下面具和兜帽独自走到他们面前,他看上去三十岁上下,有清晰的脸部线条,暗茶色的头发像是秋天的栎树。他朝Root伸出手,Finch看到他改造后的义肢,光滑的木质手掌和纯铜手指,关节处有明显的挫痕。

“Groves博士,你离基地太远了。”

“我跟Greer之间不受协议约束。”Root用拇指按着Finch,“Harry,我们走。”

后面的士兵迅速把两个人包围起来形成一个半圆,领头的人在身后说,“请不要为难我们,Root小姐——如果你更喜欢这个称呼的话。”

“是吗,你们现在一点也不像为难的样子啊。”Root轻哼了一声。

“你的工作还没有做完,现在离开不是一个负责任的选择。”

“责任?你是脑子也被换掉了吗,Lambert?你以为做完工作Greer就会放你走?你以为他承诺的东西有几个能兑现的?还是你以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能被社会接纳?等到失去用处的时候,他就会像丢垃圾一样把你丢掉。”

“也许吧。”叫做Lambert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有既定的命运,像你和我这样的人下场都不会好。”他带着威胁意味地把手放在Finch肩上,“但你应该不想让这位绅士卷入无端的是非之中吧,这件事与他无关。”

“现在有关了。”Finch抿紧了嘴唇,声音有些颤抖,态度却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会坐视一个女性被胁迫而不去插手。”

“Harry,我好感动,但是不用搭理这些还没进化完全的白痴。”Root偏过头耳语道,“我会对付他们,你往前面那条小巷一直跑,出口有一辆马车,你说是我的朋友,车夫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不行,我不能留下你。”

“你先跑,我随后就追上。”

“他们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哎呀,我对他们有用,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Root笑嘻嘻地往一边踱着步子,拍了拍旁边站得直挺挺的士兵,“你说是吧?”

士兵抬手想要挡住她,却被她闪身拔出别在侧腰上的胡椒瓶喷枪,空气里顿时扬起一片浓烈的烟雾。紧接着Finch被猛推了一把,便下意识地在开辟出的道路上奔跑起来,他听见后面几声枪响,身边迅速炸开明亮的火星,喉咙里涌出铁锈的甜味儿。他冻的发抖,也顾不上腿疾牵扯出的疼痛,径直跑进一条狭窄的街巷。

 

斑驳的砖墙上布满被打湿的苔藓,一个背着飞行器的「进化者」正架着一把手摇加特林步枪对准他,Lambert的声音随之在身后出现,“你以为我们不会事先在各条逃生路线上做好布置吗?”

Finch回过头,看到Root举着双手,脑后顶着枪缓缓走近,“唔…可以再商量一下刚才的方案吗?”

“很遗憾,你们失去了选择的机会。”Lambert做了个手势,“一起带走。”

四周的士兵迅速上前按住他们的肩膀和手臂,Root刚想开口说什么,被Finch用眼神制止了,他轻轻摇了摇头,这次抓捕是周密安排过的,任何的小动作都是徒劳。

两个人被押解着一步步往回走,周围只有静默的雨声,路灯忽明忽暗,Finch的长柄伞被扔在地上,被风吹的滚动了几下,像只搁浅的帆船。

 

砰砰砰砰。

没有任何征兆,随着四声细小而清脆的爆裂声,钳制着Finch和Root的四个士兵应声倒地,他们捂着膝盖痛苦地扭成一团,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Lambert一边大喊“保持队型!”,随即拔出枪和余下的士兵朝各个方向扫射。

Root揉着发红的手腕不停跺脚,Finch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准备趁混乱寻找逃走的机会,就听到上面隐约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

Finch仰起头,只见一辆摩托车冒着蒸汽从侧面的楼顶俯冲而下,车上的男人穿了一件黑色的山羊皮夹克,戴着宽大的风镜,落到地面猛打了个转弯,涡炉工作的沸水声和金属摩擦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士兵们紧急地排成横排朝他猛烈开火,瞬时间雨雾和火药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场盛大的交响乐演出。

 

枪声停止了,浓雾渐渐散去,就在Finch以为这个人已经没有可能活着的时候,他的蒸汽摩托车像把出鞘的刀从雨里径直冲了出来,男人俯在车上,朝着对面的士兵射出一排子弹,并精准地击中了每个人的膝盖,「进化者」们被改造过的下肢冒着微小的闪电,嗞嗞作响。

男人停下车,捡起地上的长柄雨伞挎在车把上,对着莫名被解救的两个人摆了下头,“上车。”

遗留在原地的Lambert瞪着他们,最后对Root说,“我会找到你们的。很快。”

“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Root幸灾乐祸地朝Lambert挥了挥手,便率先跳上了摩托车后座,Finch在上车的时候费了一点工夫,男人便伸手扶着他跨坐到中间位置,转了几下摩托车尾部的气阀,蒸汽很快变成厚重的团状,他迈上车,对身后的Finch低声说,“抱紧。”

摩托车迅速腾空而起,被加速度拉扯的Finch下意识地抓住男人的防风夹克,前面的人低笑了一声,加快了跃升的速度,他只好老老实实地扶住对方的腰。

 

地面越来越远,雨点砸落在镜片上变成叠加的透镜,煤油路灯的光线逐渐晕散,和雨水模糊成一片,像副被打湿的油画。Finch抬起头,看到圣保罗大教堂的圆顶从身边擦过,他深吸了一口气,测算出现在的离地高度已经严重脱离了自己的安全范围。

但不得不说,这感觉很不错。

 

 

3

 

蒸汽摩托车在横跨过泰晤士河之后落了地,顺着湿滑的路面滑行了一段距离,在靠近圣卡瑟琳码头的地方停了下来。

沿岸的建筑大多是青灰和铁皮色,宽阔的水面上停靠着几只货船,很多地方已经结冰,驳船工人在满是煤油味儿的货舱里和衣而眠,几个小时后,就要赶在伦敦塔桥每天第一次开启的时分出港。

现在雨几乎停了,驾驶摩托车的男人把车斜靠在岸边的铸铁缆桩上,跺了跺鞋上的泥水,走上有些咯吱作响的舢板。

“喂,我说大个子,你该不是想把我们扔在这里,或者交给什么人吧?”在他身后的Root小姐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全然没有淑女的仪态,神情里带着明显的怀疑。

男人只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把你们交给刚才那个人对我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刚才的情况自然是走为上策咯。”Root被冻得有点咬牙切齿,“虽说你救了我和Harry,但这城里很多人都在找我,我怎么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

“原来你还记得我救了你们一命。”男人的话是对Root说的,但却面向着Finch,他的风镜镜片被码头的煤气灯晃得反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Finch拿掉头上的圆顶呢帽,朝男人微鞠了一躬,“实在是非常失礼,形势所迫没有及时向您表示感谢,她不过是心直口快并没有恶意,还请见谅。”

“她是你妻子?还是妹妹?” 男人的语调降了一度,像是被轻轻拉扯的棉线。

Finch先生没料到话题的走向突然偏离了既定轨道,只得照实回答,“我和Root小姐也是刚刚认识。”

“刚认识就值得搭上性命,不像你这样的人会干的事。”

“那么像您这样的人呢?”Finch反问道。

“你也怀疑我的目的吗?”男人不明所以地笑笑,“刚才那些是外号被叫做「乌鸦」的机甲士兵,他们在城里追捕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尸体被扔到白教堂的下水沟里也根本没人在意的“种子”,另一种是逃跑的科学家。从你的穿着打扮来看显然是个有身份的人,你会在半夜跟一个年轻女人出没在那种地方,我猜多半是后一种情况。至于我这样的人,救你们当然是有所图的——”男人摘下风镜,Finch惊讶地发现他有一双异常深邃的眼睛,不同于话里话外玩味的态度,他的眼睛沉静得近乎悲悯,睫毛投下的阴影盖过墨色的瞳孔,有种动人心魄的能力。他走近Finch,微笑着伸出手,“John Reese,赏金猎人。”

“嗬,原来是为了钱啊。”Root在一旁插话,“真是不好意思呢,走的太急忘记带了,至于Finch伯爵呢,就更不欠你什么了。再说你们这种毫无道德的职业,说不定下一秒钟就会出卖我们。”

Finch摘下小羊皮手套回握住对方,“如果是这样的话,Reese先生,我现在身上确实没有现金——”他从大衣内袋里掏出金属笔尖的钢笔和一张淡黄色的硬质卡片,用手垫着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报号码,“还请您和我联系,我一定会支付您应得的报酬。”

“我肯定会的。”Reese接过卡片仔细看了一遍,指指自己的右肩,“我现在能去止血了吗,Finch?”

这时候伯爵先生才发现对方夹克的肩膀处有一块深色的痕迹,意识到他在刚才的交火中受了伤,顾忌他们的安危才坚持开到这里,Finch担忧地拧起眉头,“您需要尽快到医院去。”

“不是什么大问题,况且医院现在也不安全。”Reese走到停靠在最里面的货船前,回头对Finch说,“等我几分钟。”便猫腰进了船舱。Finch把大衣披在说什么也不肯穿的Root身上,垂着手站在舢板上,看着船舱里透出油灯的光,随着水面一阵阵晃动。突然船里伸出一个脑袋朝他们喊道,“快来个人帮忙!”

Finch看向Root,对方给了他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他快步走过去,刚到跟前便被拉了进去。

 

船舱里空间不大,四周堆满了运送货物的箱子,Reese坐在正中间的条凳上,衬衫脱掉一半,露出右边的大半个肩膀,一个大胡子的光头男人正在给他的伤口止血。旁边的木桌上放着一盏灯芯快要烧焦的油灯,一只烟斗和装了一半的土耳其烟丝,银质托盘上是镊子、烧瓶、酒精、纱布和止血棉。刚才叫他过来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裹着大一号的卡其布外套,脸上有淡淡的雀斑。

“John的伤比想象的要严重,需要有人给师傅做助手。”小伙子把托盘往前推了推,小声嘟囔道,“他不让我动这些东西。”

“你小子一见血就大呼小叫的,我还不想把伦敦城夜巡的警察都招来。”大胡子用眼神示意Finch坐下,“待会儿按住他不要动。”

这里原本就没有适合坐的地方,Finch只好面对Reese坐在临时堆砌的硬纸板上,用酒精给手做完消毒,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脱下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的细格纹衬衫和烟灰色马甲,他揪了一团止血棉,有些紧张地对他们说,“我准备好了,请取子弹吧。”

大胡子顿时哈哈大笑,Reese冲他挑挑眉,“哪儿来的子弹,只是擦伤而已。”

“不过他们用的家伙会形成很厉害的贯穿伤,还有不少弹片残留。”大胡子已经把镊子尖端放到油灯上烧热,在Reese的伤处比划着,“我现在得把剩下的碎片都挑出来,你这位三件套朋友可不像见过这种血腥场面的。”

“别听他这么夸张,就是个很简单的操作。”Reese说着安抚的话,把手撑在膝盖上,Finch看到他的锁骨上方有一个不规则的星状伤疤,旁边殷红了一大片,还在咝咝往外渗血。他却像没有痛感一样,兀自皱着眉思索,“他们的武器我之前没见过,射程够长但精准度不高,枪管很粗,应该是用茨莫兹利枪改造的。”

大胡子小心而快速地夹出一块弹片扔进托盘,“那种伯明翰产的破玩意儿纯属是瞎射一气,不然你早被打成筛子了。”

Finch回忆起之前和Root的对话,“据Root小姐所言他们是一个从事非法实验的秘密组织。”

“我不相信那个女人。”Reese摇了摇头,“我从没见过哪个逃跑者像她这么淡定和自然的,即使她真的是半夜冒险出逃,怎么会这么巧合的和你碰上,我觉得她的目的并不单纯,你应该仔细想想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的。包括现在,她等在外面不走也是——嗯!”

Reese突然闷哼一声,挪动了一下身体,肩膀上的血顺势喷溅而出,Finch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用力按住,他感到对方的脉搏在手心里鼓鼓地跳动,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一点点溢出来,Finch觉得有点头晕,他紧紧按压着出血点一动也不敢动,像压着一个不受控制的气缸阀门。

Reese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他抬眼看着Finch,语调依旧温和,“我刚才就想问,你跟她素昧平生,为什么要卷入这种麻烦?”

“不管Root小姐说的是真是假,一个单身女子在外面总归有诸多的不便之处。”Finch把手移开一点,让大胡子在伤口上洒了一些黄色粉末,又用止血棉快速压盖住,“况且我来不及考虑那么多,只想先找个地方安置她。”

“所以呢,你想好把这颗定时炸弹安置在哪儿了吗?”

Finch一时语塞,他的确对Root的话里有多少真实成分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潜意识里还是愿意去相信这个姑娘,只好笃定地说,“我会想到办法的。”

大胡子夹出最后一块碎弹片,垫上纱布,拿出一卷绷带包扎好。Reese边套衣服边问,“有新货吗?”

一直在旁边分装烟丝的小伙子立刻来了精神,掀开身后防水用的油毡布,下面码放着一些白松木制成的板条箱。他把撬棍插进箱子,手脚麻利地撬开三个,里面赫然出现了整齐排列的长长短短的枪支,其中一个甚至还放着手雷。

“巴利斯特-莫里纳手枪、维罗利亚滑膛枪、斯温顿长枪,还有这把布法罗步枪,纯黄铜子弹,核桃木枪身,枪管摸上去就像丝绸……”小伙子滔滔不绝地介绍着,Finch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些该不会都是走…”

“就是法国人的货呀。”小伙子也不管Finch指的是什么,径自接过话,“渠道保证可靠,我跟师傅今天刚运过来的。”

Reese的目光依次略过一排长枪,最后拿起一把小口径的左轮手枪在手里掂了掂,“如果你还没想好,Finch,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起码可以解决今晚睡在哪儿的问题。”

 

 

4

 

大本钟敲了两下。绵长的钟声穿过蜿蜒的水流,一直延伸到河岸尽头。

 

两个小时前才刚刚认识的三个人站在一起,他们面前是一扇还透着灯光的黑胡桃木门,包着红铜材料的门把手,玻璃窗上有繁复的藤枝图案。

Reese率先推门进去,带动了一串叮叮当当的声音,他抬手扶住门楣上摇晃的挂铃,对Finch和Root指了指挂在门口的金丝鸟笼,里面的金刚鹦鹉扑腾了几下翅膀,转转眼珠又闭上了眼睛。

他们穿过拱形门厅进到了内间,原来这里是一家裁缝店,精致的摩洛哥手工地毯,天鹅绒包布的半身衣架,整面墙的木质格子里有几百种西装面料和不同款式的金属袖扣,在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台半人多高的蒸汽传动装置,Finch看出那是詹姆斯派恩公司出厂的最新型号的台式熨烫机。

“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帮我介绍生意。”一个女人从后面的扶手椅上站了起来,暗红色的丝质长袍突显了她的高挑身材,她放下手里的书,打量了一番来人,眼神带了点说不清的笑意,“你还真是能交到不同类型的朋友啊,John.”

“Zoe,你得帮我个忙。”Reese直接表明了来意,“我们要在你这里借住一晚。”

“隔一条街就有不止三家酒店,你们来错地方了。”

“我们惹了点麻烦,暂时不能住在酒店。”

Zoe挑起眉毛,“你就不怕给我找麻烦么?”

“你这道门就能阻挡麻烦。”

“这可算不上什么恭维。”Zoe也不再做过多争辩,她扫了一眼Finch的穿着,“如果不是你这么说,我倒真的以为他是来定制西装的。”她又看看Root已经被冷风吹得半干的头发,临时套上的男士大衣和溅满泥水的马靴,“这姑娘倒确实是一副惹了麻烦的样子。”

“我并不想扩大事情的范围,是大个子非要带我和Harry来这儿的。”Root双手插着兜,一副不领情的样子。

Finch把圆帽扣在身前弯了弯腰,“十分抱歉上门打扰您,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我们断然不会表现得如此失礼,等脱离了目前的处境,我会在一个恰当的时间来找您定做一套衣服。”

“嗯…终于有句像样的话了。”Zoe倒了一杯杜松子酒,又加了一勺蜂蜜递给Root,“你这样会发烧的,把酒喝了去泡个澡,还有你的衣服也得换掉,如果不想被人发现,你就得穿得跟每个从萨维尔街走出来的女人一样。至于你们两个——”她用指尖敲敲桌子,“这里John很熟悉,你们自行解决吧。”

 

*

Finch先生抱着毛毯站在门口,看着屋里仅有的一张床,才明白Zoe女士指的“自行解决”是什么意思。Reese正蹲在一个玫瑰木的矮柜前翻找东西,看见Finch后没说什么,又在柜子里翻了一阵,最后拎出一个铜制的便携暖炉,这种暖炉内部自带煤粉,能够充分燃烧产生热量。他把暖炉放在屋子中间,打开侧面的点火装置,炉膛内传出呼呼的声音,很快屋里就暖和了起来。

他掸掸手,看到Finch仍然无措地立在原地,便又打开旁边的玻璃酒柜,拿出一瓶威士忌和两个杯子,“折腾了一晚上,我们应该喝一杯平复下心情。”

看到Reese倒酒的姿势很别扭,Finch才又想起他肩膀上还有伤,连忙走过去帮对方扶住杯子,“我们这样随便动Zoe女士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这种酒这里多的是,她自己也记不清。”Reese晃了晃杯子,混合着橡木和麦芽的香气迅速弥漫在两个人之间,他抬头看看四周,“但是房间只有这么一个,我们也只能凑合了。”他几口喝掉杯里的酒,坐到床边拍了拍,“小是小了点,好在算是张双人床——你习惯睡左边还是右边?”

Finch看着手里的琥珀色液体,“我习惯一个人睡。”

“你没结婚?”

“请不要过度解读我话里的意思,Reese先生。”Finch放下酒杯。

“一直听说你们这些贵族除了有一位合法妻子,都至少会有两三个以上的情人,并且要迫不及待地生几个继承人出来。”对方边说边一件件自然地脱去夹克、衬衫、皮鞋和袜子,“像你这种半夜不回家在外面管闲事的伯爵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管闲事’的时候也没想到要面对现在的境况。”Finch先生走到靠窗的一边,看到对方缠在右肩的绷带,又抱着毯子走了回来,“你睡左边。”

Reese笑着摇摇头,起身灭掉桌子上的煤油灯,光着脚绕过床尾,Finch已经把牛津鞋规矩地在床边摆放好,背对着Reese盖上了毛毯。

他只占据了床的边缘,很少的一个窄边,身下的床垫被压出浅浅的凹陷。Reese用左手枕着头平躺着,暼了一眼和自己相隔半臂的男人,“你觉得冷吗?”

“还好。”

“连外衣也不脱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回答,“不用了。”

“这家裁缝店有些年头了。”Reese盯着房顶继续寻找话题,“Zoe的父亲原本也是个贵族,后来投资失败跑到美国去了,她不得不辞退了所有仆人自己出来谋生。一位未婚的小姐,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下本来是举步维艰的,可是她凭借人际交往上的天赋反而混得有声有色,并且靠裁缝店结交了很多有头有脸的人。她在伦敦的关系网很庞大,只要付钱没有她查不到的事情,有时候警察也会来找她帮忙。”

“看的出来你跟Zoe女士非常熟悉。”

Reese愣了一下,迅速扭过头,“我和她是普通朋友。可能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我们只是——”

“你不需要向我解释,Reese先生。”对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我们才是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的人。”

房间里陷入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

 

Reese感到右肩有点疼。疼痛感像一个被挤压过久的弹簧,他可以挂着流血的肩膀把蒸汽摩托车开到八十米的半空,也可以在取弹片的时候神色如常,却在整晚最安全的时刻突然意识到它的存在,从一点慢慢扩散开,仿佛压着一块灼热的石头。他刚想翻个身,木床便随之发出缺少润滑的咯吱声,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对方似乎已经睡着了,背影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月光下,安静得像是今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Reese改回平躺的姿势,尝试着小幅活动有些僵硬的肩膀,他用一只手枕着头,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的一小块夜空,湿哒哒的背景板上只有几缕疏朗的云影。

“谢谢。”Finch突然说。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或是梦呓,如同一片羽毛漂浮在空中,最终缓缓落到Reese的鼻尖上。

“不用谢我。”赏金猎人轻描淡写地接过话,“我说了我是为了钱。”

“我能确定的是,我或我认识的人并没有聘请过您来保护我,今天晚上的出行完全是我个人的临时决定。”Finch突然坐了起来,拿起放在枕头边的眼镜戴上,“Reese先生,既然您的职业奉行的是拿人钱财替人做事,那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和我一起调查Root小姐所说的事情。”

Reese偏过头看他,“你还真是管闲事管上瘾了?”

“我的一位故友曾经在市政厅做事,他因为试图向报社揭发政府的一项非法计划而遭到清理,计划也被迫中止。”Finch的眼神黯了黯,“那项计划召集了一批炼金术师,要求他们制造各种合成兽,储备为战争中的秘密武器,但是这种合成的难度和风险非常大,因为做不到每次都制造不同的‘作品’,为了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他们便开始用人和动物进行合成。”

“你怀疑这次的事也和政府有关?”

“如果Root小姐所言属实,那么他们的组织便涉及非法监禁和人体实验。”

Reese抬起眼皮,“这件事情不简单,你可能还不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人。”

“所以这正是我要弄清楚的事情。”Finch抓着毯子的手渐渐放平,“我希望你能答应。”

赏金猎人咳嗽了一声,故意慢悠悠地说,“我也不是什么活儿都接的。”

“我不知道您的收费是多少,Reese先生,但你现在可以提出来,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我们还在床上就谈钱合适吗?”

伯爵先生怔了怔,随即意识到这句话的另外一层意思,瞪着对方得逞般的笑容,把想说的话硬憋了回去。但他知道,他们的协议此刻已经生效了。

 

 

5

 

Root小姐再次出现在两个男人面前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她已经全然没有了昨天晚上的落魄样子,头发重新变得蓬松柔顺,上身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塔夫绸衬衫,没有贵族妇女们常见的裙撑,而是配以一条同色系窄裙,以及男装剪裁的西装外套,显得干练又神气。

但她本人似乎并不满意,“穿成这样也太不方便了,我的马裤呢?”

“被我烧掉了。”Zoe悠闲地坐在扶手椅上,看着自己打造的作品,“我不允许那种东西出现在我这里。”

Reese找了一个手提包,把昨天在走私船上买到的武器一样一样装好,引起Finch轻微皱眉,“真的有必要带这么多吗?”

“这些都是消耗品。”拉上手提包的拉链,Reese站起身问道,“你会用发报机吗?”

Finch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看到面料展架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台铜制发报机,他走过去近距离观察,机器发出的声音很轻,大理石底座和纯金指针都说明了它价值不菲,Zoe在一旁解释道,“一个客人送的,因为没人会用就一直摆在那儿当装饰。”

Reese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打孔卡,在纸上写下收报人的姓名地址和电报内容递给Finch,伯爵先生盯着他看了两秒,“我猜您应该没有公民编号吧,Reese先生?”

赏金猎人露出会意的微笑,“就发这个地址,他能收到。”

Finch装好打孔片,把发报机里的纸带穿过出纸口,快速敲击了一串字母,按键的传动杆带动指针左右摇摆,响起有节奏的嘀嗒声,随之吐出一条带针孔的纸带。

Reese站在对面,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对方,尽管经历了几个小时不太舒服的睡眠,衣服依然整整齐齐,镜片后面是淡蓝色的瞳孔,他的睫毛颜色很浅,像冬天清晨的太阳光线一样细,神情里有种与生俱来的从容,又似乎埋藏着深不见底的秘密。

“可以了。”Finch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变化,“现在交换机的编译速度提升很快,对方大概明天的这个时间就能收到了。”

Reese帮他把纸带撕下来盘成小团,“你果然会用这个。”

“那当然了。”Root在一旁插嘴,“Harry可是发报机的设计者之一,他还有很多厉害的发明,复杂程度说了你也听不懂。”

Reese没理会她,只顾着看Finch怎么把机器复位,又转而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你是不是已经有计划了。”

“我想请你和Root小姐一同到我的住所去,那里有我们需要的设备。”

“难道我还要挤大个子的摩托车?”Root问。

“我已经帮你安排了马车,车夫非常可靠,他会把你安全送到的。”Finch戴上圆顶礼帽,裁缝店里已经来了预约测量的客人,他们不宜再多做停留。“Reese先生要先和我去办件事,我们晚上在住所处碰面——你应该没有意见吧,Reese先生。”

对于Finch未征得他的意见便安排好一切的做法,Reese竟然有点小小的愉悦之感,他习惯性地扬起嘴角,“乐意效劳。”

 

街上繁忙如常,各种新式的交通工具在路面或空中驶过,留下一道道燃料未能充分燃烧的痕迹。毋庸置疑,蒸汽机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从伦敦到爱丁堡的路程原来需要用上两周的时间,如今乘火车只要不到一天——还不算那些会使用飞行器的人。没人能拒绝工业化带来的社会变革,就像没人能拒绝下午茶餐桌上的司康饼一样。

Reese把蒸汽摩托车停在路边,和Finch一起往街对面走,他们面前驶过一辆造型怪异的汽车,齿轮状的超大号轮毂,前面高高竖起的车灯像是青蛙的眼睛。

“全世界的车都跑到伦敦来了。”

“下个月的博览会的确吸引了很多人。”Finch走在前面,碎石装饰的路面让他的拐杖有些不得力,“他们会从兰开夏和约克郡一路开车过来——甚至是巴黎和柏林。”

“我看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了。”Reese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上次出事也是因为搞什么矿石展览,几百个炼金术师凑在一起为了一块石头大打出手。”

“稀有元素与矿石博览会。”Finch纠正道,“主办方大概没想到事情会变得不可控制,为了修复那次大战的损害几乎动用了半个伦敦城的资源。”

“我记得那次连下了42天的雨,什么石头也得泡发霉了。”

Reese跟着对方来到一座公寓楼前,出于职业习惯,他在门口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确保他们没有被人跟踪。公寓楼的内部结构简陋,灰色的砖墙上还有裸露的黄铜管道,他转上二楼,看到Finch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客厅里只有一个款式老旧的沙发和其它几样简单的家具,淡绿色壁纸已经泛黄,天色开始暗了,桌上的煤气灯还没点起来。Reese看到抽屉柜上摆着一个相框,是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的合影。左手边最里面的房间亮着灯,从半开的房门能看到Finch的背影,他和屋里的人交谈了一会儿,接过一个方形的盒子放进了大衣兜里。

门随后开了,一个头发微卷的男孩站在门口目送Finch出来,Reese认出他就是照片上年龄稍大一点的那个男孩。他看了Reese一眼,又看着Finch,嘴半张着,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朝他鞠了很深的一躬。

两个人从公寓楼走出来,重新跨上蒸汽摩托车,Reese打趣道,“那个孩子该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伯爵先生飞快地瞪了他一眼,“这并不好笑,Reese先生。”

“那也要注意安全。”Reese强行拉过对方的一只手扶在自己腰上,启动了摩托车,“我重新说,你从那孩子那儿买了什么?”

“一个存储器,里面是十年来伦敦所有报纸的信息。”

“在那么小的盒子里?”

“Caleb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他发明了一种可以存储大量数据的方法,这个盒子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前面左转,过了纽卡特市场从最右边的巷子穿出去。”

Reese在下一个路口调转方向,现在正是晚市的时间,市场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商贩们把货品堆放在摊位最显眼的位置,吐司干,腌鱼罐头,橘子果酱,旧书,银器,威士忌,袋装红茶,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机械玩具。妇人们提着裙子穿梭在卖鲜鱼和外国水果的摊位前,男人们则拿着烟斗对比着形状和光泽度。

蒸汽摩托车在市场里开的并不快,有几个挂着木头搁板的孩子上前兜售报纸和鲜花,都被伯爵先生礼貌地拒绝了。

“真是冷淡的人啊。”Reese沿着右边的小道斜穿出去,半真半假地感叹道。

“我们如果停下来买东西,马上就会有一群人围上来,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没想到你对东区这么熟悉。”

“我也没想到你在伦敦警察厅还有朋友。”对方淡定地回应。

Reese知道他指的是电报的事情,便也没必要刻意隐瞒,“我的一个老朋友,苏格兰场的巡佐。”

“曾经的客户?”

“不算是,他因为一件案子欠了我点儿人情,所以时不时地也会帮我点小忙。”

Finch挑了挑眉,“想必是个不小的‘人情’。”

“人情这种东西呢,可大可小,我帮他保住了工作,对他来说的确重要。可对我来说——”Reese故意放慢了语速,“比你欠我的人情还小那么一点。”

“我说过我会付钱的,Reese先生。”后座的人似乎急于想要辩解,“请不要认为你救了我一次并且受了枪伤,我就应该一直怀抱愧疚和感激之情,让你可以随时…”

“又想多了,我只是提醒一下你的收费要比他的高。”

Finch盯着男人的后脑勺,他的头发夹杂着些许灰色,只到领口上面一点,发尾有个柔和的弧度。不用看也能想象出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上扬的嘴角,略带调笑的眼神,看似浮淡,声音却有一种独特的沉静之感。

一个充满矛盾的人。

 

道路两侧的建筑逐渐稀疏下去,远处出现几座冒着浓烟造型奇特的工厂,空中交错着各种颜色的电报线,城里的砖石路也变成了灰土路,摩托车开过去扬起一路烟尘。再往前开便是大片绵延的草地,夕阳把最后一点温度均匀地洒在草茎上,有些已经干枯的夹杂在其中,多了一些温暖的金黄色。

当时间跳过了夜晚的临界点,天色便迅速黯淡下来,左侧开始有了隐隐约约的山影,Reese保持着缓行的速度,摩托车随后经过一个四周开阔的天然湖,他仰起头,旷野之中赫然出现一个了庞然大物。

那是一只鸟,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座有着鸟类外形的蒸汽飞空艇,但它并非平地而建,而是支撑在八条鸟腿形状的铜柱上,前端有可活动的机械爪。飞空艇外部包裹着银灰和红铜色相间的铁皮,用大号的铆钉拼接而成,巨鸟眼睛的位置是飞空艇的视窗,两只巨大的翅膀处在合拢的状态,可以清晰地看到下面结构复杂的骨架。飞空艇侧身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排气口,正汩汩往外冒着棉花一样的白色蒸汽。

Reese把车熄了火,Finch已经扶着后座跨下车,松软的草地让他的腿舒展了一些,他撑着拐杖慢慢往前走,经历了一天一夜的颠簸,直到这个时候他的精神才算有了片刻的放松。

“看来我们已经到了?”赏金猎人在身后问道。

“希望你已经记住路线了,Reese先生。”Finch回了一下头,用拐杖指了指飞空艇,“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要经常往返这里。”

Reese骑着摩托车到他旁边,用最慢的速度并排开着,“难道你一直住在这儿?”

“有什么问题吗?”

“我以为你住的地方会是个庄园——你知道,带喷泉和花园那种的,还有把庭院树修剪成奇怪形状的园丁。”Reese思忖了一会儿,“你跟我接触过的那些人很不一样。”

伯爵先生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继续走着,“虽然不知道您把我划分到‘哪些人’里面了,但想必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类型。”

“看来我们最好都不要轻易给对方下判断。”

“同意。”对方还是淡淡的口气,“判断失误对您的职业来说很危险。”

Reese捏着车把,注视着那个夕阳下被镀了一层金边的轮廓,“你已经超出我的职业判断了。”

两个人再一次陷入了短时的沉默,空气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Reese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试图再说点儿什么来转移他无处安放的目光。

“The Machine号!”伴随着一声惊呼,两个人齐齐回头。

Root小姐乘的马车也从远处赶了过来,她迫不及待地从上面跳下,一路冲到飞空艇前,绕着铜柱鸟腿走来走去,边看边由衷地赞叹,“这真是难以置信!”

Reese走到距离他们最近的排气孔,下面的一组红灯正在有规律的闪烁,“Finch,你的机器是不是出什么故障了?”

“它在工作。”伯爵说,“一直在工作。”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迎面而来的晚风混合着轻薄的热气,钢铁骨架支撑的巨大机器,仿佛并不存在于这个星球。

Finch走到靠后的位置,转了几下船舵形状的铜把手,飞空艇的肚子上便打开一个长方形的小门,同时自动伸出了一个红铜色的折叠楼梯。三个人依次上了台阶,迎着门后透出的暖黄色灯光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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